“金盔金甲搗藥杵,山形眉三瓣嘴,身后一桿靠背旗”,這說的本是北京一宗民間玩物——兔兒爺。傳說某年北京鬧瘟疫,月宮里的玉兔中秋時節(jié)下凡舍藥,這個藥就是月餅。自從玉兔拯救了北京,百姓們每年逢中秋要吃月餅,而且家家戶戶還要請一尊兔兒爺回去供奉,感念玉兔的功德。
《四世同堂》里有對兔兒爺形象的詳細描寫。中秋前祁老者過壽,在街上逛要給重孫子買兔兒爺,“小兔兒的確作得細致……臉蛋上沒有胭脂,而只在小三瓣嘴上畫了一條細線,紅的,上了油;兩個細長白耳朵上淡淡的描著點淺紅;這樣,小兔兒的臉上就帶出一種英俊的樣子,倒好像是兔兒中的黃天霸似的。它的上身穿著朱紅的袍,從腰以下是翠綠的葉與粉紅的花,每一個葉褶與花瓣都精心的染上鮮明而勻調(diào)的彩色,使綠葉紅花都閃閃欲動。”如老舍所寫,過去兔兒爺都在八月節(jié)前銷售,商販把兔兒爺一摞摞堆疊起來,起個名字叫做“兔兒爺山”。孩子們買了兔兒爺,把玩幾天就弄碎了。如僥幸留下來,就成了北京歇后語,“隔年的兔爺——老陳人”。說到老陳人,故宮博物院還存有幾尊清代晚期的兔兒爺。
現(xiàn)在兔兒爺真有點“江湖亂道”,不光中秋,但凡趕上民俗活動、春節(jié)廟會,都少不了它,北京各處旅游紀念品店里也是少不了的品種,還被做成招貼、圖畫,還有以它為題材的動畫片。兔兒爺在一眾民俗玩意兒中脫穎而出,成了北京民俗符號性的存在。
近日,專注泥彩塑制作的工藝美術(shù)大師雙起翔在90歲高齡逝世,是他,恢復(fù)和創(chuàng)造了現(xiàn)在兔兒爺?shù)幕拘蜗蟆?/p>
1931年,雙起翔出生在花市下頭條一個滿族手工藝人家庭。他的父母從事人造花制作。早年間花市大街每月有四個集,花市附近蟠桃宮廟會,更是北京最著名的廟會之一。幼年雙起翔就接觸到集市上各種泥玩具,并產(chǎn)生濃厚的興趣。14歲那年,他開始隨制作泥人的二舅學藝。雙起翔的二舅是東安市場“德順祥”玩具店白家的徒弟,還被當時《實言報》稱為“泥人圣手”。這位圣手善于創(chuàng)新,有時還做枕著半頭磚、頭發(fā)蓬亂抽大煙的泥人,家里有人抽大煙的喜歡買一個回去,以起到勸誡作用。當年這個行業(yè)競爭很激烈,如果有人和你的作品重樣,就要趕緊出新。
雙起翔隨二舅學藝,也跟著他擺攤兒。二舅做泥人,他做泥鳥。出師后,雙起翔擺了一段攤兒,被二舅薦到德順祥工作。在德順祥做了3年沙盤,山、亭、樹、人、摩托、坦克什么都做,這段經(jīng)歷鍛煉了雙起翔做小物件的能力。1952年,雙起翔開始單干制作臉譜,供應(yīng)東安市場各家店鋪,后來他的臉譜作品賣到北京工藝美術(shù)服務(wù)部,在行業(yè)里也開始有了名氣。
1960年代初在彩塑廠工作時期,是雙起翔藝術(shù)的一個高峰期。泥彩塑有兩樣功夫,一個是繪,一個是塑。像兔兒爺、泥娃娃等都是先做模子,再將泥填入模子磕出造型,又叫作“磕泥餑餑”,之后在泥餑餑上繪制。這種作品重點在繪,這是雙起翔學藝時擅長的手藝。還有的泥人不能用模子,純靠手捏,如北京泥人中的“刀馬人”,要手捏馬形,還要捏出騎馬人物的形象。再細致的如天津“泥人張”的彩塑。傳說“泥人張”創(chuàng)始人張明山可以手褪在袖子里捏制泥人,而形象畢肖,這就要有高超的雕塑技術(shù)。按照雙起翔二舅的意見,塑要比繪更考驗功夫,而急需出師掙錢的雙起翔在塑上的功夫還不到位。所幸在彩塑廠工作期間,雙起翔碰到了下放到工廠的“泥人張”第三代傳人張景祜的弟子鄭于鶴,在交流中提高了塑的技藝。
這個階段,雙起翔主要的成績在臉譜制作。他制作臉譜不是完全照搬戲曲舞臺上的形象。如代表作鐘馗臉譜,從北方昆劇院侯玉山舞臺形象而來,但將侯玉山的盔頭變?yōu)樘平恚瑢⒎睆?fù)的臉譜簡約為單純的紅色。演員在舞臺上,臉譜配合臉部動作呈現(xiàn)出豐富的表情,如簡單照搬到靜態(tài)的泥質(zhì)臉譜上則顯得瑣碎,同時又因為作品本身尺寸的限制而顯得擁擠。他的另一個臉譜代表作魯智深,人臉腮部加寬,形狀近乎“凸”字,突出魯智深胖大魁偉的形象。
擅長“點睛”,是雙老最突出的技藝。他將泥人制作中的點眼方法與臉譜繪畫巧妙結(jié)合,在眼神的聚焦上煞費苦心,使臉譜一下子生動起來。鐘馗裂眼眥目,竇爾敦剛烈耿直,還有忠心赤膽的紅臉關(guān)公……尤其是那白臉曹操,冷白的臉上墨筆輕勾,便描出個狡黠多疑的眼睛,覺得在盯著你看,一股奸邪之氣深入骨髓。臉譜個個性格鮮明,活靈活現(xiàn),讓人不得不折服雙老的妙手天成。
“為什么我做的臉譜這么受歡迎?因為我愛它啊!”十多年前雙老接受媒體采訪時,一談到臉譜,布滿皺紋的臉上泛著興奮的紅光。原來雙起翔從小就癡迷京劇。每次留聲機里一放京劇,他都會跟著輕輕哼唱,尤其喜歡唱老生。那時因為家境窘迫,沒錢去戲院看戲,戲班子演出的時候,就在外面等候著,等壓軸戲演完了,觀眾慢慢散去,進場也不用檢票了,他再溜進去聽最后一出戲。
“文革”后,雙起翔聽到一些老人說兔兒爺多年不見,他根據(jù)早年印象和自身理解創(chuàng)造了雙氏風格的兔兒爺。前文引《四世同堂》中祁老者所見兔兒爺“臉蛋上沒有胭脂”,雙起翔制作的兔兒爺則雙頰淡淡地繪一點兒胭脂紅,更有生氣,如與故宮藏幾尊兔兒爺相比較更活潑。但這種活潑又不是卡通的,他特別強調(diào)兔兒爺火焰眉上挑的爽利感和用筆的力度,再配合眼神及修長不臃腫的臉型,呈現(xiàn)出一種蓬勃、富有英氣的感覺。基于這種基本造型,兔兒爺?shù)淖T有各種變化,可以是虎、象、鹿、葫蘆、牡丹花或者兔兒爺?shù)亩锤鸸舛础?/p>
這一時期雙起翔還制作了許多其他品類的泥人作品。某次雙起翔去西安,看到一個戴虎頭帽、穿老虎衣的小孩,回來根據(jù)這個形象制作了一個“虎娃”,成為他的代表作。以往泥人都是制作出坯子后,先刷上底色再繪制。雙起翔發(fā)現(xiàn),保留泥的本色直接在上面繪制,更具古樸效果。
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。雙老曾說:“我每畫完一批臉譜,就一定要反復(fù)琢磨它們的不足之處,到下一次畫的時候,我就會注意這些問題。”當年在面具廠工作時,雙老每個月都做滿100打,“因為我希望他們能從里面挑點毛病出來,這樣我才能不斷進步啊。你要知道,藝術(shù)是無止境的。”雙起翔做的臉譜由于數(shù)量足質(zhì)量高,曾被出口公司列為免檢產(chǎn)品,當時整個工廠,只有他一人獨享此項殊榮,這全是他兢兢業(yè)業(yè)用汗水換來的。
2003年,中國美術(shù)館收藏雙起翔作品772件;2006年,雙起翔被認定為“中國工藝美術(shù)大師”;2014年,北京兔兒爺成為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,雙起翔之子雙彥為代表性傳承人。
現(xiàn)在作為北京符號的兔兒爺成為了一個產(chǎn)業(yè),但這看似繁榮的局面,并不是以兔兒爺為代表的北京泥彩塑的整體繁榮。雙起翔老先生一生制作的作品有百種以上,現(xiàn)在能見到的或者被后輩、弟子傳承的只是其中一部分。這種狀態(tài)在許多非遺傳人身上都有。雙起翔先生走了,并沒像很多其他老藝術(shù)家的去世形成很大聲浪,更沒有什么人出來說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(jié)。但我們還應(yīng)該記得雙起翔先生,感謝他讓我們又有機會再看到兔兒爺這種可愛的小玩意兒。
圖文綜合自:北京青年報 人民網(wǎng)中國民協(xié)公眾平臺
編輯:陸紓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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